消费市场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结构性变革。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王微在接受北京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演进，我国消费市场正从商品消费为主导向服务消费转型，这一转变既带来了新的增长机遇，也面临着诸多挑战。在这一关键调整期，如何准确把握消费市场的新特征、新趋势，并通过政策引导和市场机制的双重作用，推动消费持续健康发展，成为当前经济工作的重要课题。
长期以来，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以下简称“社零额”)是观察消费市场的主要指标，其增速曾长期高于GDP增长。但近年来，伴随GDP增速放缓，我国社零额增速出现持续放缓趋势。今年1—5月，在以旧换新等提振消费政策的支持下，全国社零额增速有所回升。这一现象背后反映的是经济发展阶段的变化和消费结构的深层次转型。
随着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和消费观念转变，服务消费在总消费中的占比不断提升，教育、医疗、养老、文化、旅游等服务性消费正成为新的增长点。2024年全国居民家庭消费中服务消费的比重达到47%，这种结构性变化使得传统以商品消费为主的社零额统计方式难以全面反映当前消费增长的全貌，亟须建立更全面、更精准的消费统计指标体系。
消费市场的新趋势新变化
北京商报：近年来，消费在经济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您能否先为我们介绍一下当前消费市场的新变化？
王微：今年，无论是国家层面还是各地方，均将提振消费放在了经济工作的首位，这反映了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和基础性作用。长期以来，宏观经济政策更注重供给和投资在稳增长中的作用，消费长期未被充分重视。但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扩大消费，从2023年到2025年都将消费放在经济工作的突出位置，甚至经济工作的首位。从消费市场本身来看，主要变化体现在增速向稳、增量向新、消费市场新动能加快涌现。特别是商品消费向服务消费的转型步伐持续前行，新技术赋能下数字消费、绿色消费增长迅猛，创新型消费不断涌现。以北京为例，以网络购物为代表的数字消费持续扩大，网上实物商品零售额占社零额的比重已达到40%，而全国平均水平约为25%。
北京商报：服务消费被频繁提及，服务消费增长与消费者有哪些关联？
王微：以北京为例，北京市服务消费占居民家庭消费支出的比重已经超过50%，领先全国3个百分点。服务消费成为消费增长的主要动力。2024年北京市场消费总额同比增长2.1%，其中服务性消费额增长6.1%，而社零额下降2.7%。服务消费的快速增长背后是生活方式的变化，比如文化娱乐、交通出行和健康体育成为新的消费热点。
社零额增速的变化与影响因素
北京商报：社零额一直是观察消费的重要指标，但从近期数据来看，增速有所下降，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王微：社零额增速的下降是多种因素叠加的结果。首先，从长期趋势来看，随着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速增长，伴随GDP增速放缓，社零额增速放缓是必然趋势。其次，当前我国正处在跨越高收入经济体门槛的阶段，也是消费结构转型升级的关键阶段，即从商品消费转向服务消费，也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以商品消费为主的社零额出现增速放缓。社零额增速放缓是经济发展阶段的必然结果，同时也反映了消费结构的优化。因此需要更全面地看待消费市场，不能仅依赖单一指标。
从中长期趋势来看，“十五五”乃至更长时期我国居民服务消费支出比重将超过50%，并保持持续较快增长，成为我国消费增长的主要来源。与此同时，商品消费增长更多来自提质升级，即品质、功能的提升和新技术新产品的推动。
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
北京商报：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有多大？它在经济中的地位如何？
王微：消费、投资与出口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在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发力点。例如，随着全球经济形势的演变，国际贸易环境不确定性增加，出口面临诸多挑战。投资虽能在短期内强力刺激经济，但从目前发展阶段来看，我国城市化、工业化均已进入中后期，投资增长进入相对稳定阶段，投资的边际效益不断下降，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和拉动作用已经低于最终消费。在此背景下，消费对稳定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就更为凸显。在2019年之前，最终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已经超过了投资，稳定在50%以上。然而，近几年，受疫情冲击影响，消费增长出现较大幅度波动，疤痕效应尚未完全消除，使得最终消费对GDP的贡献和拉动作用不稳，也对稳增长带来新挑战。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为什么国家将消费视为稳定经济增长”的“锚”，消费的稳定性对经济至关重要。
北京商报：您如何看待当前消费市场的潜力？
王微：尽管增速放缓，但消费市场仍有许多新动能。比如，绿色消费、数字消费等新兴领域增长迅速。此外，供给侧也在加快调整，许多企业通过创新产品和服务抓住了消费升级的机遇。
数字消费蓬勃发展。直播电商、社交电商等新业态持续创新。2024年，全国实物商品网上零售额同比增长8.4%，占社零额比重达27.6%。北京数字消费占社零额比重已达40%。
绿色消费理念深入人心。新能源车、节能家电等产品销售快速增长。2024年，新能源乘用车零售量首次突破1000万辆，同比增长40.7%，占汽车销售总量比重达40.9%。
国潮消费崛起显著。本土品牌在服装、美妆、电子产品等领域市场份额持续提升。2024年，全国新增2100多万种新产品，主要集中在化妆品、服装、家居等领域，展现了制造业与消费市场的紧密联动。
政策支持与市场机制
北京商报：近年来，国家出台了许多提振消费的政策，您认为这些政策的效果，相互之间是否有更多效益加成？
王微：近三年是消费政策出台最密集的时期，今年，国家出台了提振消费转型行动方案，各地也结合实际纷纷出台有针对性、有特色的专项提振消费行动方案。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是非常重要的政策创新，一方面动员了各相关部门联动，实现了政策协同，政策合力正在形成。另一方面，以旧换新加力扩围等政策不仅有效地促进了当期消费，还推动了绿色消费和智慧消费理念的形成。不过，部分政策也存在不足，比如对小微企业的支持力度不够。
北京商报：除了政策，市场机制在消费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微：市场机制的作用非常关键，特别是在实现供求匹配和更高水平动态平衡等方面。当前，我国消费人群和需求分化，但供给端仍依赖同质化模式，未能精准匹配多元化需求，供求结构矛盾比较突出，存在着低端供给过剩、中高端和服务供给不足的问题。这反映出我国的市场资源配置机制不完善、企业创新能力不足，尤其在服务消费领域(如文化教育、医疗健康)面临制度性壁垒或存在政策限制。旺盛的服务消费需求(如文化娱乐、教育医疗)与供给受限之间的矛盾突出，抑制了市场活力。因此，进一步深化相关领域改革，让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就更为迫切。此外，还有注重利用新型市场机制促进创新。比如，大数据赋能成为消费创新的重要途径，通过对海量消费数据的收集和分析，可以帮助企业精准捕捉需求和加快推出新产品新服务。但目前大数据多为平台企业所有，许多中小企业无法接触到这些数据。
再如，以市场风险投资促进消费创新机制有待加强。目前全国数千只政府产业基金中，专注于消费创新的寥寥无几。长沙最近成立了一只消费创新基金，是政府基金与市场风险投资合作的有益尝试，通过培育“小池大鱼”来推动消费创新。
消费市场的新挑战
北京商报：对于地方政府促进消费的方法、举措等，您有哪些建议？
王微：许多地方政府习惯于抓投资，但对如何推动消费增长缺乏经验。除了搞一些促消费落地活动，对如何系统性推动消费增长缺少经验，需要进一步加强能力建设和经验交流。此外，政府各部门如何形成合力促消费也需要关注。目前由于只有社零额指标，缺乏服务零售额的分类、分地区的相关指标，导致政策发力点不明确。
北京商报：消费市场的发展还面临哪些挑战？
王微：首先是就业和收入问题，这对消费能力和信心有较大影响。其次是供需匹配问题，传统的同质化供给难以满足多样化的需求。此外，服务业的发展还面临制度性障碍，比如教育、医疗等领域限制较多。
挑战即机遇，新动能加速孕育。尽管传统消费增速放缓，但新消费动能正在快速成长。然而，在消费市场转型过程中，收入增长放缓制约了消费潜力的释放。
近年来居民收入增速有所回落，预防性储蓄倾向增强，影响了消费信心和消费能力。消费环境仍需优化。产品质量、售后服务、消费维权等方面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消费潜力的释放。
中国消费市场正在经历“从量变到质变”的关键跃迁。当服务消费占比突破60%、数字消费渗透率超过35%时，消费增长需要的不只是政策调整，更是一场涵盖统计体系、治理逻辑、企业形态的全面变革。总之，要实现让老百姓有收入能消费、没有后顾之忧敢消费、消费环境优获得感强愿消费，还需要改革创新持续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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